可慰同仇 04
第四章
也许是双方都是年轻人的关系，很快的，本是有些拘谨和有所的顾忌的交流，就变成四个年轻的畅所欲言，而他们也从舞厅的中央走到旁边的位置上，准备坐下来好好聊。阿诚眉眼含笑，这似乎是他的一个本事，明明整张脸都没什么表情，嘴角也没有上挑，唯独眼睛里含着笑意，就仿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柔软随和的氛围中，让人不由得对他心软。
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了旁边的织子一眼，织子心下明白，带着日本女人特有的笑不露齿，对着明楼身边的汪曼春说道
“汪小姐，我们都听说您在76号屡建奇功，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想听听，也想为帝国出一份力呢。”汪曼春看了这个伊藤织子一眼，心中有诸多不屑，她想留在师哥身边，但是那是日本领事馆领事长的女儿，她不能不给日本人面子，只好违心的笑着答应，不情不愿的跟着伊藤织子走了。
明楼看到汪曼春走了，就知道眼前的这个日本公子哥是有意为之，支开闲杂人等，明楼面上带着一丝微笑，既不会让人觉得紧张，又不会让人太过靠近。他早已全身戒备，全力应对，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恰恰是这一群人当中最不好对付的那一个。因为他看起来太过无害了。
“明先生，听说您在巴黎留学任教，可惜父亲一直逼我上军校，我都没去过巴黎，您不知道，我曾经最大的梦想是最一名画家，我曾经也想去巴黎学画画，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阿诚坐在沙发椅子上有些落寞的说道，他很瘦，穿着礼服西装更是把他的身材暴露的明显，这样瘦的一个年轻人，加上明朗干净的气质，一口几乎听不出口音的中国话，很难把他和一个日本军人联系在一起。
“巴黎有我很多美好的回忆，过着安静悠闲的校园生活，做着学问。巴黎的艺术氛围很是浓厚，经常可以看见一些艺术学院的学生在街头画画，还有流浪的画家，背着画架自由自在，我曾经在安纳西小镇上住过半年，结识过一个画家，那里的风景真是让人见之而忘忧。”
明楼侃侃而谈，他见识广博，能言善语，寥寥几句便把阿尔卑斯山下的这个美丽小镇的风貌栩栩如生的描述给阿诚听，仿佛这样听了，阿诚便亲身经历过一般。
“真是好漂亮的地方，我真想直接就飞过去，然后在那里画着画度过后半生。”阿诚一脸向往，明楼都被他那一脸神往的表情给迷惑了几分，那表情太过真实，仿佛是真的如此想。也许对于阿诚来说，此时此刻，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都是真情实感，他是真的想去过那种生活，只可惜此生无缘……
“以后总有机会去的。”明楼安慰道，因为刚才那一瞬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孤绝，想来，他家阿诚如果还在他父亲身边的话，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是啊，不过明先生，你一个人去巴黎留学的吗？家里人也放心？”阿诚收拾了一下情绪，抿了一口红酒，又问道。明楼一笑，说道。
“我那么大一个人，难不成还没办法照顾自己吗？”明楼靠在天鹅绒靠垫上，手里转着香槟酒杯，灯光透过浅色的酒液，他不常笑，但笑起来极具魅诱惑力，属于成熟男性的致命魅力，可惜阿诚不是女人，这笑容不过盲人提灯笼，白瞎了。
“哦？是吗？我不信。明先生远渡重洋去留学家里人不挂念吗？当年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京都上学，我母亲仍然拉着我的手念念不舍，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信，还被同学们笑话呢。”
京都？明楼心中暗自记下，前面这个年轻人说过，他上的是军校，十六岁去京都上学，而京都的军校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这可是为日本培养了大批高级军官的名校，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日本首相，陆军元帅寺内正毅，就是毕业于这所士官学校。
还有一个人也毕业于这所学校，是整个中国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恨不得杀了的人，日本陆军中将，策划七七事变，侵略华北、建立伪政权的土肥原贤二！明楼压抑住心头泛起的波澜，面上没露一点异样，仿佛这话听过就算了。
“看来令堂很疼爱诚一郎先生，不由的让我想起家姐对小弟，也是如此百般不舍。不过亲人远游自然是挂念的，明楼也常常收到家姐的来信。”
明楼说得坦然，他不相信日本人没对他做过调查，他有大姐这估计谁都知道。若是遮遮掩掩，反而会让人生疑，不过这是普遍情况，而来人并非普通，所以兵法有云，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不知对手底细，胜负各半。
阿诚半敛眉眼，一双鹿眼眯了一半，似乎是酒喝多了有些迷蒙。大姐没去巴黎，也就是说明楼有很多年独自待着巴黎，而那时他接触了谁，和什么势力有交往，除了他谁都不会知道。
根据调查，他去巴黎大学的推荐信是汪芙蕖写的，而汪芙蕖是个亲日的阴险小人，钉在耻辱柱上的汉奸，在日本还未正式侵华之前就在为日本人做事，渗透上海的工商业，为日本人搜集情报。如果说这封信是他故意的，那么明楼会在巴黎遇到什么势力可想而知。
“看来明先生的姐姐和家母一样是个温柔的好女人呢。”阿诚感慨道。
“不过明先生，这次酒会怎么没带明大小姐来呢？您接任新政府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这满堂的名流都在贺喜，您的姐姐也当一同受贺才是呀。”阿诚笑笑说道，他虽然只在明家一年，但也知道明家大姐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明楼真的是汉奸，大姐必定与他恩断义绝、绝不容半点私情。
“明家大姐喜好清净，更何况白天还要掌管一个落大的明氏企业，早就累了，我也不想大姐为我劳累。”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一派爱护家姐的模样，姐弟情深。阿诚淡淡的笑了一下。
“明先生和明大小姐还真是姐弟情深啊，我很羡慕，可惜，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没感受过手足之情，我也想要有一个像明先生一样大哥呢。”阿诚没有抓着这个问题细问，转而又说起了自己的些事情，彼此言语上的试探，在这字里行间、只言片语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推测眼前人的处境。做特工的谁不是格外敏锐，否则如何听得懂弦外之音？
一番畅谈至深夜，早已是酒酣耳热，明楼明天还要出席汪芙蕖的一个商业聚会，经济沙龙，便携汪曼春早早告退了。至于阿诚早在明楼离开前就假装自己不胜酒力，被手下的日本尉官扶进休息室休息去了。明楼一走，藤田方正便进了休息室，而此时阿诚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眼神清凉，哪有一丝醉意。
“诚一郎，你的看法？”藤田方正为人说话素来直接，讨厌客套。
“深不可测。”阿诚和明楼的谈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说什么，藤田方正都无从查证。深不可测，是阿诚真实的想法，明楼说话紧守底下，虽然互有试探，但是有些问题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漏出去，越是滴水不漏越是有疑，一个经济学教授话术这般老辣，正常吗？然而任何怀疑都不能成为证据，没有证据，便什么都做不得数，唯有一点，这个明楼深不可测。
“父亲，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贸然信任自然也不能推得太远，明松暗紧，制造假象，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为帝国轻信，让他放松警惕，我们按兵不动细细观察，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不是吗？”阿诚一番话让藤田方正点了点头，这个明楼坐在关键位置上，若有差池，便会对日本情报部门造成影响，不得不防。
“恩，说得有理。需要在他身边安插我们的人。”藤田方正表示赞成。
“这一点南田洋子已经做了，秘书处已经安插了我们的人，不过我觉得仍然不够。”阿诚放下杯子，严肃说道。就凭南田洋子手下的那个陈秘书，只不过负责明楼在经济事务上的事情，和一部分的日程表的安排，并不足以抓住什么把柄。如果他真的身上披了一张皮，敢孤身潜伏进这虎狼之穴，能被人盯住揪住尾巴，那才有鬼呢！
“那你觉得呢？”藤田方正问道
“我去。”阿诚说道。藤田有些讶异。阿诚是日本特高课特别行动队的队长，明面上是隶属于南田洋子，但是他若不听，南田洋子也没有办法。只不过，阿诚的行动让藤田方正意识到，明楼似乎真的比想象的更重要。
“重要到你需要亲自出手？”藤田问了一句。
“当然，从一开始周佛海、汪芙蕖推荐他这个位置，我便有所怀疑，特务委员会，上对接日本特高课，下领导76号，承上启下，中国官场有句老话，欺上不瞒下，他们都是中国人，虽是变节，但到底同病相怜，对外是汉奸对内是叛徒，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明楼的本事，若是上下沆瀣一气，我们日本特高课就成了聋子、瞎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吗？”阿诚逐条分析道
“还有那个汪曼春，她是汪芙蕖的侄女，汪芙蕖是明楼的老师和推荐人，今天舞会上的表现父亲也看见了，若是日后有了什么，她会站在明楼这边，还是南田课长那边，不是很明显了吗？”阿诚自十六岁就被藤田方正收养，这个老特工的秉性，他非常了解，打蛇七寸，字字诛心，在藤田面前不着痕迹的打了南田的脸面。
“这些中国人真是狡猾，诚一郎你一定要细细盯住明楼，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明天，我会安排你做他的秘书处处长。”藤田当机立断。
“父亲放心，不过若是他能过我这一关，就表明，他真的一心为我帝国效力，应该就可以成为我帝国的爪牙。”阿诚缓缓说道。
“辛苦你了诚一郎，早些回去休息吧。”既然已经做下决定，藤田方正的面孔稍微轻松了一下，看着还是那么瘦的养子，不由的关心道。
“恩，您也是，父亲大人。”父子两人交换意见，敲定行动方向，此时送伊藤织子的人马已经回来，阿诚披上风衣，就上车回去了。已经接近午夜，折腾了一天，他也累了。
他坐在后座上假寐，开车的尉官和副手也不敢多言。却在半途，阿诚突然开口了
“长谷，你饿吗？”那个叫长谷的尉官突然一愣，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没等他回答，阿诚继续说道
“我饿死了，刚才在酒会上只喝点酒什么也没吃……”长谷当然知道他没怎么吃东西，毕竟一直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和人说话，他家长官的胃口他是知道的，若是不吃饱，明天谁都要倒大霉。
“藤田先生，不如去您常去的那家平屋吃些点心？”平屋是在公共租界的一家寿司店，也会卖些小食、拉面什么的，那里的乌冬面也是一绝。藤田诚一郎经常往那里去吃宵夜。
“恩，你们也吃点。”长谷方向盘一打，就往公共租界去了。不一会儿就进入那片地界，灯火通明的，不愧是东方不夜城。街上站着不少浓妆艳抹、穿着旗袍的女子，她们是做什么生意的，人人皆知。
自从上海开埠以来，华洋共居，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人都汇聚于此，但说整个上海滩哪里最乱，不是闸北的棚户区而是这公共租界，与其说是公共租界，但是其中势力最大的就属日本人，所以也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日租界。
日租界里什么大烟馆、妓院、黑帮什么都有，把整块地方搞得乌烟瘴气。汽车停在平屋前面，阿诚下车进了寿司屋，寿司屋老板李秋一见是他，连忙迎上来满脸堆笑，把阿诚引到常用的包间，而两个尉官就坐在隔壁，不敢与阿诚同桌。
不一会让儿李秋就端着好酒好菜亲自进去招待了。阿诚喜欢吃这家的清炒乌冬面、茶碗蒸、以及鱼子酱寿司。当然他来不可能就这几道菜，李秋端进去的可是豪华寿司组合，还外加各种小菜。李秋进了包间，把移门严实的关好，确定周围没人，原本躺在榻榻米上的阿诚突然坐起，李秋坐在他的下首，神情严肃。
“根据我们在船运公司的线人汇报，明家最近有两箱货被压着，里面都是磺胺，大批量的运送磺胺，这绝对不是现在任何一个企业为了利益敢做的事情，这件事情被压下，并没有汇报给海关总署，所以那边并不知道。”李秋从一年前和阿诚接上头，就被吩咐暗中监视明家的产业动向，尤其是海运、矿场之类的，但由于始终没有动作，所以也无人知晓。
“恩，你拿着这个东西，去中华日报让那里的人撰写的新闻务必放在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还有这张照片。”
阿诚拿出一个微缩胶卷，里面的照片都是明楼和汪曼春出席海军俱乐部酒会的亲密模样，明天上海所有日本人创办的报纸上都会把明楼接任新政府的消息登在头条，其他报纸势必也会转载。
但是照片却只有中华日报有，因为他知道明家大姐每天一早都有看这份报纸的习惯，她一定会看到，但是，这把火还不够，汪曼春，明楼和这个女魔勾勾搭搭，明镜再想忍也忍不住！
他要看看明镜的反应，他要通过明家大姐的反应来测度明楼的身份，阿诚的目光暗了一暗，希望不要是他想象的那样……真的不要成真啊……
李秋接到那胶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阿诚让他去告诉隔壁的两个日本人，让他们早点回去，不必送他了，他想休息一会儿然后再自己回家。李秋表示知道了，然后就退出房间。阿诚一边吃着乌冬面一边想着，明镜的反应是一条证据，还有一条便是那批磺胺的去向，要放那批磺胺过海关，就要明楼的签字，如果他无论因为什么签了，就表明他的身份有所余地……
恩，下一章有打戏，大姐打大哥，阿诚打特工，\(^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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